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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马粉英
内容摘要: 莎士比亚对李尔故事的艺术改造过程正是他对原材料陌生化的过程,莎翁对原材料的陌生化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对故事结局的悲剧性处理;对葛罗斯特次要情节的安排;对李尔愤怒起因的改造;暴风雨一场设计。这一过程正好体现了莎翁的创作意向:创造一个混乱不堪,混沌一片的艺术世界,表现了作者强烈的世纪末感受。
关键词:李尔王;陌生化;创作意向;艺术世界
《李尔王》以其雄浑伟大的诗意和感天动地的悲剧力量使它成为莎士比亚的一部不朽的艺术作品。但是,李尔的故事并非莎士比亚所独创,而是源于古老的传说和别人的著述中。学者已经查明,莎士比亚所写的三十七部剧作中,其中有三十四部是以其它各色作品中借来的情节为基础写就的。莎士比亚擅长以旧瓶装新酒的方法来造就他的伟大文本。关于李尔的故事,从传说中Liyr这个词来看,它显然是公元前居住在英伦三岛上的克尔特族人的名字。可见,关于李尔的民间传说应当属于非常遥远的年代。
最早对李尔故事加以记载的著作可能是12世纪《不列颠王国史》(Historia Anglicana),它的作者是蒙茅斯(Monmouth)的杰弗里(Geoffrey)。“文学的写就伴随着对它自己现今和以往的回忆。它摸索并表达这些记忆,通过一系列的复述、追忆和重写将它们记载在文本中,这种工作造就了互文。”(1)莎士比亚的创作是在旧有文本的基础上,以文本写文本而成的。但是莎士比亚以前的这些文本,大多数一直以来湮没无闻,也许如果没有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其中大多都只能成为历史的遗迹,甚至连名字都会被人渐渐遗忘。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则不同,它一诞生,就引起了人们的争论,这本身就体现了它不同于其它相关文本的独特魅力,这是莎士比亚对旧文本进行陌生化的结果。“文学陌生化,是把生活中熟悉的变得陌生,把文化和思想中熟悉的变得陌生,把以前文学艺术中出现过的人们熟悉的变得陌生,把过去文学理论中人们熟悉的变得陌生。”(2)莎士比亚对原材料的艺术改造过程正是他对原材料陌生化的过程,莎士比亚对原材料的陌生化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对故事结局的悲剧性处理;对葛罗斯特次要情节的安排;对李尔愤怒起因的改造;暴风雨一场的设计。这一过程正好体现了莎士比亚的创作意向:创造一个混乱不堪,混沌一片的艺术世界,表现了作者强烈的世纪末感受。
一、故事结局的悲剧性处理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之前有关李尔故事的文本基本上都以考狄利亚和李尔幸福团聚、李尔重登大宝的喜剧而结尾。最早在杰弗里的《不列颠王国史》中,李尔在小女儿及其丈夫的帮助下恢复了王位,三年后,他才死去,考狄利亚的丈夫也同年死了,所以考狄利亚又接替父王之位和平统治了王国五年。后来她的两个姐姐的儿子起兵反叛,她被监禁,因而自杀。在无名氏的《真实的李尔王的编年史》中,故事的结局是:法兰西国王最后战胜了考狄利亚的两位姐姐的丈夫,考狄利亚也未惨死,正是在她和丈夫的帮助下,使李尔恢复了王位。那么在莎士比亚的笔下,又是怎样一个结尾呢?考狄利亚被缢死,李尔则因心碎而死。在李尔故事中,无论在《真实的李尔王的编年史》(The True Chronicle Historie of King Leir)中,还是在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中,考狄利亚身上集中体现了人类所追求的真、善、美,她美丽、温柔、诚实、正直、自尊,同时又有着对父亲深沉的爱。比如在《真实的李尔王的编年史》 中,考狄利亚一开始回答李尔老王所谓爱的试验时就显示了与两位姐姐的截然不同:
I cannot paynt my duty forth in words,
I hope my deeds shall make report for me:
But looke what love the child doth owe the father,
The same to you I beare,my gracious Lord.
……
Deare father, do not so mistake my words,
Nor my playne meaning be misconstrued;
My toung was never usde to flattery. (3)
言辞多么简单而又质朴!可是当老王被两个曾经在“爱的试验”中用尽了人间最华美的辞藻表达自己对老王“挖心挖肺”的爱的姐姐所驱逐,并经历磨难和精神上的痛苦时,被李尔驱逐的考狄利亚用她的行为诠释了爱的内涵:当她得知老父亲被驱逐并因精神上的痛苦而发疯时,她喊道:“人们的智慧能不能恢复他的丧失的心神?谁要是能够医治他,我愿意把我的身外的富贵一起送给他。”“一切神圣的秘密、一切地下潜伏的灵奇,随着我的眼泪一起奔涌出来吧!帮助解除我的善良的父亲的痛苦!快去找他,快去找他,我只怕他在不可控制的疯狂之中会消灭了他的失去主宰的生命。”(4) 考狄利亚是善良的,对父亲的爱是真诚而不求回报的,正因为此,有些评论家认为考狄利亚代表了基督教似的爱。再来看看李尔,如果说在剧本一开始他是一个昏聩专横的君王的话,情感的苦难和暴风雨的洗礼重塑了李尔,考狄利亚的爱救赎了李尔,所以在剧末的李尔已成为一位经历磨难后,人性得以复归、懂得了如何去爱和如何被爱的老人。可就是这样俩个人,在莎士比亚的笔下并未像旧文本一样有完满的结局,而是双双被毁灭了!在莎士比亚笔下,毁灭的不仅仅是假、恶、丑,还有人类的希望——真、善、美!这是值得我们去深思的,剧末以考狄利亚和李尔为代表的真、善、美的被毁灭,生动地体现了莎士比亚的创作意向:真、善、美的被毁灭必然使世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这种悲剧性的结局正如赫士列特所说:“莎士比亚在这里简直陷在那张他用想象力织成的大网中了。他作为主题来表现的那种激情,就是最深地植根于人类心中的那一种;由它打成的结是最难于解开的,因此,对它的清除和粉碎就使人的心情产生最剧烈的逆转。”(5)
二、葛罗斯特次要情节的安排
《李尔王》中葛罗斯特次要情节也并非莎士比亚所独创,而是重写了菲力普·西德尼(Philip Sidney)的《阿卡狄亚》(The Countesse of Pembrokes Arcadia),在《阿卡狄亚》中:巴普哥尼亚(Paphlagonia)的国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嫡子,而另一个则是庶子,国王在庶子的蒙蔽与欺瞒之下,下令处死自己的嫡子里奥那特斯(Leonatus),可是由于执刑的凶手发了善心,使得里奥那特斯得以逃走。后来,庶子夺取了老国王的王位,挖掉了他的双目,并将他驱逐出了国土。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以这个故事为基础,对它进行了重写,构思了葛罗斯特一家的故事,并将其穿插于李尔的故事中,让两条线索相辅相成,并行发展。对于这一点,也有学者提出异议,比如对莎士比亚贬斥最厉害的托尔斯泰就认为:“它(原剧,笔者注)没有纯然多余而只诱人分神的人物——恶汉爱德蒙,毫无生气的葛罗斯特与爱德伽。”(6)也就是说,在托尔斯泰看来,莎士比亚安排的次要情节中的人物只是些“纯然多余而只诱人分神的人物”。著名的莎评家布雷德利认为:这个双重情节“放在全局上衡量,这种结构却还是弊大于利。《李尔王》的主要人物太多,他们的行为和举动过于复杂,以及临近剧终时各种事件蜂拥而至,其密度之高,致使读者的注意力不得不迅速地由一个兴趣中心转向另一个,造成过度的紧张。”(7)但他还是肯定了双重情节的益处。他认为情节副线的主要价值在于:“副线完全重复了主线情节的主题。《李尔王》的副线和主线一样,有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简直就是另一个李尔,他慈爱、不猜疑,可又愚蠢,固执己见。他也委屈伤害了那位受了冤枉却仍矢志挚爱父亲的孩子。他钟爱的另一个孩子也对他忘恩负义,折磨他,直到把他逼死。这种情节的重复,其目的不是为了单纯增强悲剧的凄惨气氛,而是想告诫人们,李尔的荒唐愚蠢和他女儿的忘恩负义决不是偶然事件或极个别的心理失常现象。在这个暴戾恣睢,邪恶盛行的冷酷世界上,父子反目、恶言相秽,乃至同胞手足父子骨肉之间互相残杀原本普遍得很,更何况是剜眼抠珠、逼人成疯。人们的心冰冷得没有半点同情,他们的头脑麻痹得只有痛觉神经和木然的求生欲望还在起着作用。”((8)《李尔王》中葛罗斯特一家故事情节在剧中的安排,通过相似的情节和意象的重复,突出了这种场景、意象的普泛性,强化了文本所展现的艺术世界。“亲爱的人相互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为仇雠;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间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纪完全破灭。我这畜生也是上应天数;有他这样逆亲犯上的儿子,也就有象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在我们的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去。”(9)
这就是《李尔王》的艺术世界,社会秩序紊乱,纲常人伦被破坏,留给人们的只有因一切都失谐而产生的混乱和因之而必然前往的坟墓。李尔死了,葛罗斯特也死了,真正孝顺的考狄利亚虽然抚慰了老王受伤的心灵,可是她没有能够挽救老父的生命,而是因为她的毁灭,李尔的心跟着破碎了,并最终与死神紧紧相拥。正如肯特所说:“让他安然死去吧;他将要痛恨那想要使他在这无情的人世多受一刻酷刑的人。”(10)爱德伽解救了被挖掉双目的、精神上遭受苦难的想要自杀的父亲葛罗斯特,“把他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但是他也没有能够留住父亲因为他的爱已经重新恢复希望的灵魂,因为“他的破碎的心太脆弱了,载不起这样重大的喜悦和悲伤,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猛烈的冲突之下,他含着微笑死了。”情节何其相似啊!相似的场景,相同的意象,双重的场景和意象加强了《李尔王》的艺术世界,深化了《李尔王》的主题意蕴,取得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而这是旧剧和其他作家笔下的李尔故事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媲美的!
三、李尔愤怒起因的改造
在无名氏的剧作《真实的李尔王的编年史》中,李尔分封国土的行为动机似乎很明确:李尔丧偶之后,为求得心灵的解脱,所以他决定退位。他询问三位女儿对他的爱,为的是通过他早已设想好的计谋(假如小女儿考狄利亚说她爱他胜过任何人,那么他就要她嫁给他所指定的本岛上的王子,以此来证明她的孝心。),把心爱的三女儿留在自己的岛国上。这是李尔采纳了一位大臣的建议:为了保证国土的完整,应该把三个女儿嫁给邻近国家的国王的结果。这样,他把两个大女儿嫁给了两个国王,而小女儿却不乐意嫁给任何一个附近的求婚者,作为李尔又最怕她嫁给任何一个远方的求婚者,因为三个女儿中,他最爱的是小女儿考狄利亚。所以他设计了“爱的试验”。当后来李尔进行“爱的试验”时,考狄利亚只是说,她不能用言辞来形容她的孝心,但愿她的行为为她作证。(I cannot paynt my duty forth in words, I hope my deeds shall make report for me: But looke what love the child doth owe the father, the same to you I beare , my gracious Lord. )两位姐姐又趁机加以谗言,说考狄利亚的回答不是回答,所以引起了李尔的愤怒,因为他难以坦然接受他最爱的考狄利亚的这种“冷心肠”。
Lear.: Why how now, Minion, are you growne so proud?
Doth our deare love make you thus peremptory?
What, is you love become so small to us,
As that you scorne to tell us what it is?
Do you love us, as every child doth love
Their father? True indeed, as some
Who by disobedience short their fathers dayes,
And so would you; some are so father-sick,
That they make meanes to rid them from the world;
And so would you: some are indifferent,
Whether their aged parents live or dye;
And so are you. But, didst thou know, proud gyrle,
What care I had to foster thee to this,
Ah, then thou wouldst say as thy sisters do:
Our life is lesse, then love we owe to you.. (11)
这样看来,真可谓是报的希望越大,则失望感越强烈,因为李尔对小女儿怀着最深的爱,而考狄利亚则以最简单的回答给老父最深的爱无疑是当头一盆冰冷的凉水,致使他的情感在两级间游走——爱至深则恨至切,由此观之,李尔的愤怒是在情理之中的,而李尔故事的起因也就有了一定的合理性。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中,并没有以上所述旧剧的这一动机的交待,所以李尔的愤怒就显得有些不可理解,因为考狄利亚表白的真诚和两位姐姐的虚伪似乎一眼就可以看穿,何以李尔就看不透呢?而且还驱逐了考狄利亚,并剥夺了她的一切财产继承权?正如杨·柯特(J·Kott)在《〈李尔王〉,最后一局》中所说:“如果我们要在《李尔王》情节展开部分寻求心理的逼真性,我们会感到《李尔王》的情节未免有些荒谬。一位强大的君主在他的女儿中间举行一次讲演比赛,看看谁最能表达他们对父亲的爱,以便决定分给她们最大的国土份额。老人家好象看不出也不大懂得事理的样子。里根和高纳里尔的虚伪是一眼就可以看穿的。所以,作为一个人,一个性格来说,李尔未免可笑、幼稚而愚蠢。”(12)李尔的“可笑、幼稚而愚蠢”正是他行为怪诞和思维不可理喻的表现。故事起因的不近合理,李尔愤怒的莫名其妙正好体现了《李尔王》艺术世界中人行为的怪诞和思维的紊乱:对真的、善的、美的视而不见,对假的、恶的、丑的反而大加褒奖,以致真、善、美遭到摧残与毁灭,假、恶、丑得到纵容和横行,真假不分,黑白颠倒,人思维中的认识与评判标准彻底紊乱了。葛罗斯特的副线中葛罗斯特只听信爱德蒙的一面之词,而并没有当面问一问被骗的爱德伽所加给他的罪名是否是实情,就诅咒他,并驱逐了他;而爱德伽呢?他甚至不见父亲一面,不当面问一下父亲发怒的原由,就不辞而别地逃离了。这一切看上去和李尔的愤怒一样不可思议,“不合事理、前后矛盾的情况在《李尔王》里时有发生,人物的言行也难于理解,往往得靠猜测。”(13)的确,《李尔王》中有许多人与事是有悖于常规的,甚至是怪诞的,但是他们在《李尔王》的艺术世界中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混乱不堪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的行为必然是怪诞的,思维也必然是紊乱的,他们与这个混乱的世界是协调的。弄人说真话,但他是一个傻瓜;爱德伽纯真、高尚、爱父,但他只能成为一个疯子;被驱的李尔、在荒原上奔走呼号的李尔终于懂得了真正的爱,人性开始放射出光芒,但他却成了一个疯子;被逐的葛罗斯特心眼开始明亮,但他却成了一个瞎子;考狄利亚美丽、温柔、对父亲有着天使般的爱,可正如李尔所悲叹的:“我的可怜的傻瓜给他们缢死了”,她也是一个傻瓜;肯特忠诚、无私,但他被弄人给予一顶鸡冠帽,也是一个傻瓜。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为什么还要寻求李尔愤怒的合理性呢?
莎士比亚对李尔愤怒原因的不近合理的安排,突出了《李尔王》世界中人的行为的怪诞,人的思维的不可理喻和紊乱,从而深化了《李尔王》的主题意蕴。
四、暴风雨一场的设计
在旧剧中没有暴风雨这一场,而莎士比亚在他的李尔故事中加入了暴风雨这一场,而且取得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历来有很多评论家对此大加赞赏,但是对之嗤之以鼻者也不是没有,最具代表性的当然还是首推托尔斯泰。“在原剧里没有任何的暴风雨,李尔也没有拉扯着白发,而他,一个不甚悲痛、衰弱而又温顺的老人,又被另一个女儿撵走,她甚至要杀害他。……在原剧里,没有不自然地把李尔赶到暴风雨里,他也没有在荒原上奔跑,……”(14)在托尔斯泰眼中,莎翁的创造显然是多此一举,因为“原剧在一切方面,也都无比地胜于莎士比亚的改写”。托尔斯泰的观点显然有失偏颇,“文学的定义既是必然的重复,同时又是自我消化:作者可以通过一种新排列或是未曾有过的表达成为其话题的‘所有者’,他避开低廉的抄袭者的外衣,穿着价昂的作者的新装。”(15)我们来看看莎士比亚《李尔王》艺术世界中的暴风雨。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暴风雨一场,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作为一个艺术文本就会丧失其雄浑的诗意和感天动地的悲剧力量!
李尔老王自动放弃了王位,“把所有的尊号都送了别人”,他成了“一个剥空了的豌豆荚”,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被俩个曾经许诺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的女儿赶出了家门,这时的李尔可以说被社会所遗弃,被人伦亲情所放逐,昔日至高无上的君王刹那之间就什么也不是了,“被忧伤和老迈折磨得好苦”的李尔能到哪里去呢?他心中激起的怒涛和狂风又该到哪里去喷泻呢?既然亲情人伦使他的“心碎成万片”,而人类社会又不能给他一个心灵的避难所,那么和畜类的生活没有什么分别的李尔只能堕入大自然去寻求一点庇护,奔向荒野去疏散自己的怒涛和心中的忧伤。可是我们看到的自然是什么样的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所以李尔生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在“暴怒的大自然” 中破灭了。
从混乱和丑恶的社会被驱逐出来的李尔看到的大自然是震怒的、可怕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正如肯特所说:“自从有生以来,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闪电,听见过这样可怕的雷声,这样惊人的风雨的咆哮;人类的精神是禁受不起这样的磨折和恐怖的。”(16)在这样的暴风雨中,李尔心灵的苦难找到了疏导口,他心中积聚的怒涛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所以他在荒野中奔跑,在暴风雨中怒喊,在黑夜中悲叹。李尔心中的狂暴与自然的暴怒达到了平衡,可是对于这时的李尔——“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17)他最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自然,所以他虽然呼喊:“尽管轰着吧!尽管吐你的火舌,尽管喷你的雨水吧!雨、风、雷、电,都不是我的女儿,我不责怪你们的无情;我不曾给你们国土,不曾称你们为我的孩子,你们没有顺从我的义务;所以,随你们高兴,降下你们可怕的威力吧”,但是他也在诅咒这样的自然:“可是我仍然要骂你们是卑劣的帮凶,因为你们滥用上天的威力,帮同两个万恶的女儿来跟我这个白法的老翁作对。啊!啊!这太卑劣了!”(18)李尔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在“暴怒的”、“卑劣的”大自然中又一次遭到了蹂躏和撕裂,所以在自然界的暴风雨之中,李尔疯了。从人、社会到大自然,一切都呈现出一副歹毒、凶恶的面孔,人类生存的伟大链条彻底解体了,不仅仅是其中某一环混乱,而是每一环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只有毁灭在追随!莎士比亚将衰弱、愤怒、悲伤的李尔赶入暴风雨中,让他在狂风暴雨中奔走呼告,突出自然的震怒和被赶入自然的人的控诉,展现了自然世界的混乱和失谐的面孔,突出了与人类世界相统一的混乱,从而全面地展现了《李尔王》混乱不堪、混沌一片的艺术世界,也展现了在这个世界中人的衰弱的生存状态,加强了世纪末的感受。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莎士比亚对李尔故事的艺术改造过程正是他对原材料陌生化的过程,这一过程正好体现了莎翁的创作意向。对原材料悲剧性结局的处理让我们看到真、善、美的最后毁灭使世界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混沌之中;次要情节的安排则通过相似场面和意象的重复,突出了这种意象、场景的普泛性,从而加强了自己的创作意向;莎士比亚对故事起因不尽合理的安排突出了人行为的怪诞和人的思维的不可理喻和混乱性,从而深化了《李尔王》的艺术世界;暴风雨一场自然的震怒和被赶入自然的人的控诉,展现了自然世界的失谐面孔,突出了与人类社会相统一的混乱,从而全面地展现了《李尔王》混乱不堪、混沌一片的艺术世界,突出了世纪末的混乱景象。
注释:
(1)(15)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M].邵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35、60.
(2)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33.
(6)(14)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509—510、509、508.
(3)King Lear, Yale Uniwersity Press,1947.344.
(4)(9)(10)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九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39—240、163—164、273.
(5) D·N·Smith. Shakespeare Criticism.a Selection,Oxford,1953.292
(7)(8)(13)安·塞·布雷德利.莎士比亚悲剧[M].张国强、朱涌协、周祖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234、241、236.
(11)King Lear, Yale Uniwersity Press,1947.344.
(12)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528.
(16)(17)(18)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九卷·李尔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209、208、208
本论文系“2009年西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基金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号NWNU-SKQN-09-2;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中国语言文学”重点学科2009-2010年度科研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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